一段奇谭，八部小品，截面众生的小事几桩。但若将剧集顺序打乱，沿历史长河之流向而重构，各自纷呈的动画似乎又能片段连线，拼接出一纸文明历程的奇幻剪影。

以上半程的四部曲为主轴，下半程再取其二作为参照补充。六合纵，瞥今昔，是人寰。

(资料图)

当然，一家之言，一己之见。

【猎农序曲篇】

林林原外田，不与狼共屋

群居、肉食、附魔的胡狼，只剩一对母女相依为命，在白山黑水的风雪中唱着《胡不归去》的挽歌。

依靠工具和组织的恐怖直立猿，形成了更强大的狩猎团体，但首领同样是单亲家庭，小虎母亲的缺位可能亦与狼有关。

林林可以变人，但妈妈始终只有狼的形象，对女儿的教导也是失去人形，失去一点，失去兽形，失去一切。

拥有双重形态的林林，没有成为两个种族和解交流的沟通使者，即便坐在一张桌子上一起吃饭，人类的熟食带来的是能力的剥夺。反而林林最终以人的形态为狼妈妈复仇，跟人族的家长同归于尽。

对于这段风雪中奇缘，人类代表的选择是不与狼共屋。小虎没有为父寻仇，转而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，我不做猎人了，林林。

掠夺者向生产者的转变，暗合着采集型的狩猎生活，转入种田流的农耕文明。

以自然人格化的视角，我愿将《林林》的戏剧冲突称为『新仙女木事件』。新故事、狼仙女孩其名四木、酷寒气候、人类从打猎转职种地……

林海雪原，隔出一抔农桑田，刀耕火种姑且对丛林法则有所调和。

而真实的神州，以白山黑水为主体的天地间，的确曾是游牧族群与农耕王朝的千古战场，也是华夏文明工业化的先行起点。

【工农城乡篇】

上车但没上车的乡巴佬

农村、田野、神灵、孩童、巴士；启蒙过宫崎骏动画之心的上美影，在新时代做出了宫崎骏即视感的国产动画中难得的本土化原创，似其形而自有神。

《乡村巴士带走了王孩儿和神仙》这么一个轻小说常见格式的长标题，包含的是关于厚重现实的一声短小的叹息。

平淡基本无冲突的情节，平缓无激烈动感的运镜，临摹了农村凝滞的形态风貌，刻画着日渐流失的生机活力。

每家每户，每人每幕，片中叙述的日常，微小琐碎，平平无奇，但类似的角落组成的又是广袤的土地，庞大而沉默的社会基座。

动态意象的巴士与车站，载客与路线一虚一实。

实线载着青壮年背井离乡，前往城市或上级地域务工。

虚线载着土地神仙，传说被妖怪吓傻实则因病残障的王孩儿，去往历史的深处。

农业托起的工业，给村里修了路通了车，乡村巴士为城镇带去了磅礴的劳动力，带飞了经济腾飞；也从抽象上运走了保佑子嗣的神仙，照顾老人的小鬼。留下的具象，是衰老与年幼的人口结构。

上车的乡-巴-佬，没上车的乡巴佬，都是没上车的人。个中伤逝滋味，有传统文化的消亡，亦有现代经济的阵痛；是农业村落的没落，亦是工业社会的困境。

道路站点是要建的，巴士是要开的。只是交通的流动，除了乘载农民工进城，也承载着向农村输血的使命。

公共厕所是要盖的，九转大肠露天灶的卫生习惯是要改的。只是盖了个现代茅房其他却不了了之，同期熄掉了地方民俗的香火，可以提升人群素质的学校甚至更加破落；那也就难以苛责村民跑回田里自产施肥，原汤化原食，草芥书野史。

一角乡土中国的缩影，乍看是工业和农业的矛盾，城市对乡村的虹吸，实则不然。

正如片子的结尾，孤独的农村孩子在野外雪地的白天放烟花；恍然映照出《白日焰火》的影像，那些凋零在工业城市中的溜冰场、二踢脚、莫名其妙的舞蹈。

正如背景乐的唢呐一响，一场大葬，但无风光；此情此景令人想起《钢的琴》的开场，一群灵活就业的工人在为白事奏乐唱曲，身后高耸着将要爆破的工厂烟囱，故事与《白日焰火》发生在同一片白山黑水。

正如动画中的农村取材河南，隔壁河北的省城，工人也存在于“直到大厦崩塌”的歌声里。

这是工农共同度过的过渡时期，蓬勃的进程中仍需克服的难关。

老人与孩留守的村庄，一片田地白茫茫，但听一支支窜天猴破风而上，像是坠落前的尖叫，又仿佛在长空中呼唤着美猴王。

参照组：夕事朝阳胡同串

《小卖部》则与《乡村巴士》有着一定的对称，展现了现代化发展的积极一面。

胡同大爷要搬去儿子的都市圈新房——农村留守的儿童老人

大爷自觉垃圾分类——村民不用的公厕

庙宇修缮工程维护了传统文化，盘活了胡同街坊的热闹。——老庙破败，开发建设中途荒废，基层农村失血空心化。

胡同的精灵搬进了大爷的老房子，老人得以常回去重温旧时光。——残障青年和地方神仙一起乘车消失。

以静态地标为题的《小卖部》，讲述的是新旧和谐的流动变化，以交通工具为题的《乡村巴士》，描绘的是旧去新未至的停滞瓶颈。后者的景象中也有小卖部，看店的是老人。而前者的常客是大爷，看店的小伙子随着老胡同的生气恢复一道变得精神。

胡同大爷的屋子贴着《黑猫警长》、《魔方大厦》的海报，农村娃子的房间放着《阿凡提》的玩偶；庞杂纷繁的时代洪流，有哀痛的冷潮，有美好的热浪；上美影的记忆碎片散落在不相通的人生，是折射的镜子，是穿行的线索。

【当职实况篇】

后大闹天宫时代的大圣归来

乘上乡村巴士的谋生者们，去向经历如何，相当一部分便是《小妖怪的夏天》了。浪浪山的喽啰日常，无需多言，横岭侧峰又万山归宗。许多外漂如此，不少土著亦然，秃毛野猪乌鸦，同肝柴火锅刷。

一对难兄难弟，都因为“多事”倒了霉，乌鸦怪只因多看一眼就被咔嚓，小猪妖想得太多，向正道靠近一点就得度化。

干活会动脑筋改进方案，出差会自己搜寻额外信息，在母亲寄望自己跟着妖王好好干的时候，会萌生换个活法的想法……冥冥积攒出了幸免于诸妖团灭的功德，小猪妖也算自救者得大圣解救。

《大闹天宫》是上美影的，中国动画的，世界动画艺术的丰碑，作为《中国奇谭》的开篇之作，《小妖怪的夏天》依稀可见道统的沿承与辗转。当年大圣砸碎南天门，并未被压在五指山下，这条曾设想的道路过后，世界线又回到了孙行者的取经路线。时代变了，视角换了，我成妖怪了。

本以为大王叫我去巡山，怎料连影子都见不着的大王，按着自己摩擦（物理）的熊教头，颇具压迫感的狼大人，如果把天赋带到狮驼岭这样的巨妖集团，实力估计也就能压过小钻风。

沮丧的是，跟着混的大王其实也是小妖怪，根本用不着金猴奋起千钧棒。欣喜的是，大圣路过浪浪山唯一的出手，是为了保护一个小妖怪的小妖怪。

由于妖怪太弱，小猪妖对取经人的提醒可有可无，为民除害难说帮助，最实在的作用就是救了自己一命。

后大闹天宫时代，大圣归来但只是路过，搭了把手，留了毫毛，脸都没露。

身处妖雾之中的妖物，对于孙大圣的存在没有欢呼，先听说是盖世英雄，再得知英雄是只猴子，也是妖怪。到了故事尾声，方才遇见一片身影轮廓，一度还以为这猢狲的一棒子是要打死自己。

小猪妖最初脑补的大圣是天神武将的模样，师徒四人中最接近的天蓬元帅，被贬义凡下界成了野猪精；出手除妖浪浪山的，也正是生得和自己最像的猪悟能。

初冒泡的开悟，一泡尿的机缘催化，小猪妖暂时翻出了自己的五指山。将来若再遇险，恐怕不能如车迟国的和尚那般，只要攥紧毫毛大喊一声“齐天大圣”，就有猴哥空降来救。但小猪妖可以运用三根毫毛，变换出自己的救命法宝，就像之前工作中给箭矢装上羽毛的创造性发挥。

以后的日子，小猪妖也许如愿去闯闯外面的世界；也许和母亲弟妹一块留在浪浪山，就地摸索一些不同的生活方式。

也许有时会和他人说起大圣以前来过，有道是“你的美名万人传，你的故事千家说”……

然后也可能不被相信，遭遇反驳嗤笑，一头猪自称见过大圣，还得了毫毛法宝，哈哈哈……

就像第四面墙外也有观者执意，非要大圣打死了好人，才算是“深度”…

浪浪山的山坡，红缨枪与葫芦的林冲同款装备。梅开二度的场景，收束了大圣赠予毫毛之前的剧情，有意无意渲染了夏日梦幻的朦胧气息，模糊了虚实，增加了歧义。

种种暗黑设想，不妨取一点寻常光明。取经人没有路过，小猪妖没有撞破机关遭到追杀，但被生活揍得满面桃花开，也知道了花儿为什么这样红。

一只会多想的猪，迟早开启自己的故事——《小妖怪不等大圣归，林野猪夜奔花果山》。

参照组：玉兔重生

八戒同类的猪妖接过了大圣的毫毛；《玉兔》好巧不巧，选取了与天蓬元帅有渊源的月宫素材，将当代工作生活延伸到了未来的外太空。前者侧重于外部压力的激化对抗，后者的表现相对内化隐蔽，长期机械劳作所累积的低价值感，导致王小顺心理不顺，选择了自我销毁的解决方式。

兴许，当航天科技到了九天揽月普及化的阶段，届时的社会环境，也会如月球的重力一般，给轻生的念头带来软着陆。

当赛博玉兔遇见星际打工仔，机器的指令设定了对人的关怀，在工业广寒中维护着人文的情怀。硬件的电池，让人有了求生的物质基础，软件上舍弃为主人守家的眷恋，帮助陌生来客，促使人从自利偷生升级为互助共生。

《大闹天宫》传承至《小妖的夏》，《雪孩子》的蓝本迭代到了科幻的《玉兔》。

这一次，雪孩子的牺牲不再是单方面，若将王小顺视作另一个版本的小猪妖，那么他带着玉兔去找嫦娥，已然超脱了私欲。而且此行是从月亮下凡，嫦娥只是一个普通的地球人。

【通史总集篇】

鹅鹅鹅，岖道多覆辙，白送狐油水，天书有遗册

讹完鹅的套娃书生，狐吐兔，兔吐猪，猪复吐鹅，正好是集合了猪妖与兔精的闭环，奇谭剧集的首尾串联。这条一层层吃下去的食物链，倒也恰似满本史书的字缝里的那两个字。

一通狐吃海喝，临了一拱手，对方还得回礼送别。人狐相作揖的怪诞一幕，自人猿相揖别，有文明以来，又一直还不够文明的习惯，没有年代，不分地域。

顶着黑眼圈的货郎，一直在山崖边上的小道步履摇晃。

《咏鹅》描鹅形，《鹅笼书生》喻人性，而人作为社会性的动物，人性并非真空而生。典故新编的咏者，讲述的就更像是一个兜鹅笼的故事。人禽畜皆在笼中兜转，未能跳出狡猾的野兽的圈套。

书生的形象增改，联动了《天书奇谭》的独腿狐精。1983年的上美经典，袁公将三只狐精镇压到了山中，独腿小生阿拐，是个呆笨跟班的丑角形象。

而今鹅山上的独腿狐面书生，打扮得脂粉花哨，也变得聪明了，比起前辈拙劣的偷拐，更讲究有礼仪的诈骗。

袁公把字刻在石头上，写在纸上又付之一炬，嘱托蛋生牢记在心，传播人间，而后被天庭降罪的铁链绑走，一部天书的奇谭落下帷幕。

四十年后的《中国奇谭》，狐精出山，道行见长，蛋生的会生蛋的家禽在笼子里给吃了个杀鹅取卵，顺道还被诛了人的心。

趁着狐精酒后打盹的间隙，食物链一级级解锁放风。面对末端的女娇娥，货郎才动了本是男儿郎的心，链条便从末端依次回收，怎么吐出来怎么吞回去，一切又入狐口。

带了两只鹅，却丢了三只，货郎会觉得这是欺负老实人吗？毕竟书生吃了鹅也回请了一局酒，嘬一口人比山高的上头，饮一盏美人相伴的醉梦，好像还挺甜蜜的公平。

交代货郎确实后悔了的旁白字幕，提及了故事还有一个隐藏角色——货郎没有听猎人的话，上了鹅山。这个猎人可能叫蛋生，也可能叫麻子吧……

鹅山就是鹅城，鹅城就是鹅山。一如全剧进度条上的狐面书生，拖到哪一段，跳到哪一集，这妖怪都在对你得意的笑。

鹅字何解？我是个鸟，被吃也没啥。我是个鸟，有翼击长空。

改一曲《送别》，盼百业货郎走运鹅城，安渡鹅山……

崖道悬  捷径陡  粉面巧食肉

请君入梦进美酒  不思筐余鹅

情意起  红颜落  货郎无所获  

狐口吞吐兽驱兽  山外山连坐 

歌未竟   曾记否  斗战胜求佛

盗拓天书刻石头  尘世纵心火

鸟飞去  人空留  方知我是我

他日顿开金绳索  万类竞自由